心里美种植(散文：心里美萝卜和酒)

口外坝上的人火气大，其成因之循环如下：气候干燥寒冷得睡热炕，睡了热炕身上燥，身上燥了心里烦，心里烦了就开始瞎琢磨。琢磨啥呢？为啥地里的粮食产的少，为啥苦巴巴一年收入不见多，为啥老爹老娘给老二家多吃了一口肉，为啥自家的羊天天放不如隔壁老王家的上膘……诸多事让心越来越窄，哎呀，好气人好上火。

人一上火就想喝酒，一喝酒更上火。于是人们自以为是地寻找各种可以“下火”的食物配酒，当然，文化水平不高的村民不懂得营养学也不懂得养生，所谓下火食物，是他们自己个觉着下火就成。

过去坝上穷乡僻壤交通不便，水果稀少，即便有村民们也不舍得买。没有水果，只好拿蔬菜来替代，也就是把蔬菜当水果吃。在可当水果吃的蔬菜里面，村民们最喜欢的要数心里美萝卜了。

心里美萝卜是水萝卜的一种，个大且圆，价格低廉。坝上地区并不是太适合心里美萝卜的种植，田地里人们种的是更适合当地环境的胡萝卜，心里美一般种在自己的院子里。

到了冬天，会有坝下人开着三蹦子来售卖心里美，家家户户买上半袋子放地窖里，想吃的时候起一颗，切成片直接吃或者切成丝以白糖醋酱油咸盐佐拌，一口下去，凉意混着舒爽冲进肚子，由内而外的舒爽，再配合的来上一口小酒，酒的辛辣加上心里美的甜辣，足可以振作精神，原本能喝半斤的，不知不觉可喝八两。

村子里也不是谁都种不好心里美。村西头有个海大爷，种的心里美当为翘楚。

海大爷是心里美忠实的粉丝，不管什么季节去他家，餐桌上总少不了一盘心里美。为了种好心里美，海大爷从淖边拉砂土垫在院子里，再撒上掺了羊粪沤好的肥，先不种，没事浇水养地。等肥料和砂石土融合，海大爷才下种。下好了种，海大爷一改精耕细作的态度，对之爱搭不理，浇水全靠天。尽管如此，海大爷的心里美依然是全村最好的，个头大不说，切一个就是水润润的溏心，吃起来辛辣味儿极淡，满口回甘。

不富裕的年代，村民们为丰富餐桌，不时交换自家种植的蔬菜。到了海大爷这，你换啥菜都行，就是别换他的心里美萝卜。村民们知道海大爷的脾性，想吃他家的心里美了，大人不出面，派个孩子去要。甭看海大爷是个倔脾气，可他对孩子们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小孩儿一撒娇：“大爷大爷，给我拔个心里美吧，不吃你种的心里美，我念书都念不进去。”海大爷明知有诈，还是乐呵呵屁颠屁颠的去院子里拔心里美，边拔边问：“亲根儿，你看这个行不？”

得了海大爷的心里美，那就不能随意地切片吃了，必须切丝凉拌。好酒的男人眼巴巴的瞅着媳妇，小心翼翼的问：“你看，这心里美时海大爷家的，要不……”媳妇憋着笑，板着脸道：“不就是想喝一口嘛，孩儿，去给你爹打斤酒去，剩下的钱买块糖。”孩子高兴地飞奔而去，男人乐得脸上的褶皱能夹死蚊子。

海大爷的心里美只可在收获季节讨得，天气转寒后，谁去也要不出来，他要腌制心里美萝卜丝。村民们腌菜没人腌心里美，不好腌不说，还容易坏。这又是海大爷的独门秘籍。

海大爷腌的心里美萝卜丝需提前晒好，不能晒得太干，晒到“劲”即可。最难的便是对于“劲”的评判：拿起一根心里美萝卜丝，用手捋拽，轻易不断。

晒好的心里美丝用咸盐揉拌放入小罐子里，待到一定时候要全部拿出来散放。此步骤村民们谁也学不会，瞧着海大爷一腌就成功，自己怎么腌都不行，不是咸到没法吃，就是拿出来不久坏掉。

腌好的心里美萝卜丝是海大爷下酒的咸菜，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浇上醋，和葱丝芫荽凉拌。村里谁想吃海大爷的萝卜丝了，去老黄家的小卖部打上一壶酒去找他喝两盅，海大爷来者不拒，心情好了没准还给你加个凉拌羊肚丝，吃着喝着那叫一个美。

海大爷吃心里美萝卜嘴刁，还有比他更讲究的——我爷爷。

爷爷吃心里美从不知本地的，海大爷家的也不吃。老爷子讲话，你就没那田地，咋能种出好吃的萝卜？爷爷吃心里美要吃坝下沙岭子的，在我看来，沙岭子的心里美和老家的没啥区别，可我不敢说。

爷爷吃的沙岭子心里美萝卜是二伯托人捎来的。二伯曾于七十年代在沙岭子农专上学，同学里有留校的，也有当地人。爷爷的小要求，二伯自然尽力满足。得知老爷子爱吃心里美，二伯的同学们每年一到季节不用二伯张嘴就给他送来，二伯再央人捎回老家。如此一来，爷爷家的心里美萝卜能吃到开春。

爷爷吃心里美从不凉拌，切成薄片小口咬着慢慢嚼。老爷子喝酒的时候，小小的心里美萝卜片好似牛肉干，喝几口酒眯着眼嚼一片，光看表情就知道是种享受。有时候海大爷带着自己的心里美来寻爷爷喝酒，爷俩小炕桌一摆，小酒一热，一口酒一口菜，然后各吃各的心里美，一顿酒能喝好久。他们聊的全是从前的人，过去的事，每个人每件事我听了不下八十遍，次次重复，可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说着，从不厌烦。

许多年过去，海大爷和爷爷相继作古，现在的心里美可能是改良了品种，样子和以前的由些许不同，不似过去那般圆，吃到嘴里水头大，味道浅，没啥滋味。或许，少了那些有趣的人，世间万般都不再有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