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君

前几天，一个朋友不畏路途遥远，从长岛县的大黑山岛捎来一些苹果让我尝尝。不同于烟台富士红扑扑美人脸一样的鲜亮张扬，这些海岛产的国光苹果，只有拳头般大小，青胧胧的面上，只娇羞地抹着一丝丝胭脂，虽其貌不扬，但咬一口，脆生生，虽不及富士那般鲜甜多汁，但后味却有一种冰糖般的清爽，亦如甘蔗般甜丝丝、有嚼头。

长岛是山东唯一的海岛县，曾被秦始皇称为“不老仙山”。32个岛屿中，有居民的岛屿只有10个，而大黑山岛半耕半渔，是长岛主要的苹果产区。

对长岛，一直心向往之，去年夏天，坐上寻仙81号客轮，来了趟长岛之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如果不是被大海环绕，长岛县城其实和一般的小城没啥两样，也有高楼大厦、整齐的小区，不时有大车小车往来穿梭。周边浅海里，全是大小船只和养殖的筏笼，迎面吹来的风都是咸鲜的。

导游说，长岛有三宝，海带、扇贝和小银鱼。但我觉得，长岛最珍贵的，还是那里独冠天下的球石。

无论月亮湾还是九丈崖，球石滩都像一条美丽的彩带逶迤在海边。湛蓝的海水里，一块块五彩斑斓的球石，在浪花的怀抱里轻舒慢卷、亲昵嬉戏。一花一世界、一石一天国。这里的球石，大者如卵，小者如珍珠。红似玛瑙，绿如翡翠，洁如白玉；石上有山水风景，花鸟鱼虫，好一个美不胜收的大千世界！这里海浪很大，一波一波涌到球石滩上，更是把球石浸润得晶莹剔透，让人爱不释手，也难怪景区三令五申，不许将球石捡回家呢，这些球石确实是天赐珍宝，是杜十娘怒沉的百宝箱，还是何仙姑扮靓的珠宝首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让不同的山水孕育出了不同的风情。

想起我的老家桃林，虽与长岛同属胶东半岛，依山傍海，但风土人情却截然不同。桃林是海阳一个不小的村落，先人移居此地建村时，桃树成林，因而得名。桃林村北依黑牛山，南濒黄海，北高南低，山海泉林无不俱足，是个安居乐业的好所在。

记得小时候，到了春天，北山上乌泱泱一片片桃花梨花苹果花，香风四溢，忙不迭地招蜂引蝶。到了秋天，花落结实、果香诱人。单只是苹果，便有国光、金帅、乔纳金、红富士等，脆的绵的，口感各别。还有酸甜可口的小沙果、皮薄肉嫩的皇冠梨、又脆又甜的马牙枣……到了丰收季，不管大人还是孩子，是时时面上含笑、嘴里有嚼头的。

说起海阳特产，就不得不提白皮黄瓜，它带着丝丝甜味和奶味，皮薄多汁，咬一口，隔着几十米也能闻到四溢的清香。那时候，家家户户在小院里随手种几架黄瓜，从浅黄色的花朵打蔫，到咕嘟出小指头般的瓜妞儿，到长成一尺来长白白胖胖的黄瓜，每一天都给人带来惊喜。

这种纯天然白黄瓜，顶花带刺，汁嫩鲜香，我怀孕时胃口不好，唯一的心头好就是它，姐姐托人，隔三差五就从老家捎一箱过来。现在，济南菜市上，也能看到远道运来的白黄瓜，不过，可能是改良过的，咬起来有点发柴，不像小时候吃的那样脆生、多汁，那股特有的清香味也淡了不少。

除了白黄瓜，还有海阳小樱桃，不像大樱桃那般肉质结实、带点酸头，小樱桃那可是地道的浆果，薄薄的一层皮，包着一腔子甜甜的浆汁，吃小樱桃，是可以大把大把往嘴里塞的，不用担心酸倒了牙。不过，小樱桃太娇嫩，不适合长途运输、保存，除了本地人，别处是很难有口福吃到的。就是我们这些异乡的游子，也常常再无福消受，也只能在梦里大快朵颐。

桃林村也靠海，但不是地道的渔村，更多的是搞海水养殖的浅海滩涂。小时候，常和大人一起去赶海。退潮后，露出的不是沙滩，而是一踩就陷进脚踝去的泥滩。一汪汪水洼里，是徒劳挣扎的小鱼小虾和蛤蜊，水亮亮的浅滩上，一只只小蟹子，横着跑得飞快，也是狡蟹三窟，你看准了一只小蟹，刚弯下腰想捉，它却哧溜一下钻进了洞，你把手臂伸进洞里掏，它却从另一个洞里跑出来，急慌慌逃命。在茫茫海滩上和小虾小蟹斗智斗勇，也是孩子们的一大乐事。

赶海，最好捉的，是那种像蜗牛一样缓缓蠕动的“迷办”（音），背着个小白壳，不过口感不太好。还有那种长长尖尖的小海螺，把尖嘴用钳子掰断，放嘴里使劲一吮，螺旋一样的肉就吸出来了。

大人们会用小渔网网住那种小海蚬子，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绿壳上布满一道道黑花纹。回家洗干净了，煮一大锅，叫来邻里大叔大婶，大人孩子一人舀一碗，特别是夏天，坐在大坪坊上，像嗑瓜子一样，边扯闲话边开吃。煮开了壳的小海蚬子，用舌头轻轻一卷，肥嘟嘟、鲜嫩嫩的小肉肉就掉出来了。吃海蚬子，真的就像风卷残云一样，哧溜哧溜，一会儿一大碗，根本停不下来，因为，太鲜美。

桃林村的滩涂地里，隔成了一个个养对虾或各种鱼的池子。也有荒废的滩涂，形成一片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只长萧瑟的芦苇和那种贴地生的红通通的海菜。而离桃林村仅几里地的鲁岛和麻姑岛，就是地道的渔村了。我四个舅舅，都是麻姑岛的，当了一辈子渔民，出门就是海，满眼都是船。小时候，舅妈经常在礁石上砸些新鲜的海蛎子或把晒好的咸鲅鱼送到我家，地瓜饼子就咸鱼、虾酱，是桌上最常见的饭食。

真的时常感叹大自然的神奇造化，就桃林这么一个方圆几十里的村子，村民既可以靠山吃山当果农，也可以靠耕种当个地道的农民，也可以靠海吃海，养对虾或海鱼，当然，还可以投奔邻村的渔民亲戚，出海打渔。现在想来，上天得有多偏爱这里，才在这弹丸之地，造就如此不一样的景致呀。

还记得村西头，有一大片白桦林，挨挨挤挤、高可参天，到了夏天，阳光也只能透过茂盛的树叶子，撒下斑驳的光线。阴凉的树底下，是一汪又一汪的泉子，泉子又汇成了河溪，妈妈们在这里洗衣拉呱，被单在水里鼓起一个个大泡泡，小孩子们光着屁股在水里玩，时而像小鱼儿一样藏进大泡泡里，与妈妈嬉闹……

这片树林子，是我童年时最美的乐园。只可惜，后来，村里大兴土木，将这片树林砍了，泉子埋了，在上面建起一排排红瓦白墙的房子。不得不说，当年那些毁林埋泉的人，脑子也是进水了，为了一时之利，竟毁掉了上天恩赐的桃花源般的美景。现在村里虽然也开始注重绿化，但种树尚能十年成林，那一汪汪的清泉，又到哪里去追寻？

桃林村还是个有古迹的地方，历史上曾是齐国之地，现在还存有古战场遗址，如今，这里严格规定不许对地下进行挖掘。村西还有一块巨大的陨石，上面有一些圆圆的碗口一样大的浅坑，小时候听到的故事是，那些坑是七仙女跪出来的……

随着年纪渐长，如今不自禁地频频忆起过往。也可能是如今的生活过于按部就班、乏善可陈，所以才对曾经那些鲜活的日子念念不忘。也怕岁月的风霜太大，把那些已然零落的记忆珍宝掩埋。前路尚且迷茫，若来路再已迷失，只怕，那时真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即使在梦里，也只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不由想起艾青的那句诗：为什么你的眼里常含泪水，只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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