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15 18:3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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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0日,山西省吕梁市柳林县层层叠叠的梯田上,一道道刚刚铺好的白色地膜像从山间推出的层层白色波浪。梯田间,随处可见当地的农民或驾着小型作业机械或拿着铁锨,抢墒覆膜,忙春耕。
山西省吕梁市柳林县的梯田。受访者供图
不仅是吕梁,中国北方7个省及自治区约63万平方公里广袤黄土地上,种着小麦、玉米、高粱、马铃薯和各种水果,这种饱含碳酸钙的黄色土壤层孕育了中华农耕文明,也饱受水土流失、板结粉化的威胁,近些年来,撂荒也成为黄土地保护亟待解决的问题。在“大风从坡上刮过”的黄土高原上,在西北广袤的“杂粮王国”和“优质粮果带”上,如何抗旱、保土、保田,是所有农人需要长期面对的课题。
板结与粉化,难见蚯蚓的黄土地
黄土通常呈现灰黄色或棕黄色,在我国“五色土”版图上,黄土地位于版图的中心位置,这里曾是中国几千年农耕文化的发祥地,包括了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山西、河南和陕西7个省及自治区的全部或者部分地区。黄土地区面积63万平方公里,其中典型的黄土高原约40万平方公里。
“黄土主要由风力搬运、堆积而成,质地比较均一,以0.005毫米到0.05毫米粉砂为主,富含碳酸钙,结构比较松散、多空隙,没有沉积层,垂直节理发育,湿陷性强,正是这些特性,促使黄土地易发生水土流失,也就成为世界上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教授吴发启告诉新京报记者,1999年,国家实施退耕还林还草政策以后,黄土高原植被覆盖率从31.6%提高到2017年的65%,但即便如此,干旱与水土流失仍是黄土地面临的最大问题。
“板结和粉化是当前黄土地的主要敌人。”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教授黄玉祥在调研中发现,近些年,黄土地土壤里面的微生物大量减少、有机肥力下降、水土流失等都是造成土壤板结的原因。“理想状态的土壤耕层密度应为每立方厘米1.2克至1.4克,但实际情况往往高于该值。我们在调研时也发现,澳大利亚状态比较好的土壤里面,一平方米的土壤里面会有几十条蚯蚓,但是我们现在一平方米的黄土里,蚯蚓数量少得可怜。”黄玉祥告诉新京报记者,目前,黄土高坡很多地方仍在采用旋耕机作业,旋耕机高转速会将土壤表层10—15公分打碎,这种作业方式的好处是可以为后续播种创造一种良好的土壤环境,但同时也会造成表层土壤的粉化,将表层土壤变成了粉末状。北方多风、水又比较少,最终造成粉末状的土壤流失掉了。”
土壤板结不仅仅是黄土地的顽疾,其他地区也存在土壤板结现象。那么,板结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呢?对此,多年研究土壤侵蚀与水土保持的吴发启教授表示,“在浇水或降雨后土壤因缺乏有机质而结块变硬的现象,就是板结,简单说,就是下暴雨过程中,较大的雨滴在与地面接触时,会将土壤接触层面细小的土壤颗粒溅起来,这些颗粒分散落地后,将土壤毛管空隙堵住,导致水无法下渗,溅起来的有时候是泥,有时候是水,混合成泥水再溅起来就会在土壤表面形成不均匀的表层,进一步发展就行了结皮,从而致使降雨中80%至90%的水无法进入土壤,上述过程的演进加上雨滴对地面的打击的压实作用,由此形成板结。”
抗旱,来自“土专家”的尝试
让本来就稀少的降雨留下来,流进容易板结的土地,黄土高原上,“土专家”有自己的办法。
4月10日,柳林县薛村镇,山高路陡,路旁就是几十乃至上百米深的沟壑,与外人的战战兢兢相比,刘笑驾车熟练穿梭其间。
刘笑——首届中国十大杰出青年农民,吕梁山上家喻户晓的抗旱“土专家”。 作为柳林县三交镇坪上村一个普通的农民,今年60岁的他,有38年的时间都在只做一件事儿——抗旱种植技术研究。几十年前,当地农民还只会按照传统耕作方式终日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刘笑却跑到田地里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研究起庄稼的用水规律和降雨规律。
在一个朝天椒基地里,刘笑将车停下,一位农户驾驶着一台宽膜旋播一体机在田间进行着作业。机器驶过,身后的土地便被覆盖上2米宽的地膜,且地膜按照“两沟三垄四行”的模式被用黄土均匀分隔开,无需人工干预。刘笑蹲下身,用手摸了摸机械作业后垄间留下的一个个小孔。“黄土地最要紧的是抗旱,抗旱就要解决雨水浪费问题,旱地保墒集雨,这个小孔的作用就是收集雨水。”刘笑介绍,雨水降落时会随着垄膜的微坡面流到垄底,集水效果不错。从技术到宽膜旋播一体机,都是刘笑用几十年时间自己研发的。
“之前也尝试过自主创业,但都以失败告终,没办法,只能回家帮父亲种西瓜。”刘笑务农,当初有点“迫不得已”,但喜欢琢磨事情的性格,让他又最终比一般农民更加“职业”。回家种地后,他找到村里的农技员赊了些地膜,晚上按照报纸上教的方法研究地膜覆盖,白天实操,如此往复循环。在外人看来,那段时间的刘笑有点“呆”。直到三个月多后,刘笑的西瓜熟了,因皮薄口感甜,卖出了好价钱。次年同样的丰收,最终让刘笑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名人。
而今,柳林县薛村、石西两乡镇的薛家垣、薛王山、马家山等村,在农民刘笑的指导下,种植着1000余亩高山旱地西瓜、西红柿。不仅如此,今年,刘笑负责的朝天椒基地里盛产出的5000亩朝天椒还将供应贵州市场。
撂荒与艰难的机械化
白天指导乡亲种地,晚上通过直播与微信推广旱作技术,刘笑目前有一个特殊的称呼——刘校,即“草帽大学”校长。刘笑的“草帽大学”里有几百名农民学生,每天固定的时间,大家跟着“土专家”刘笑学旱作技术。
如此热火朝天“抗旱”,但刘笑心里终归沉甸甸的。专家担心的是黄土地的干旱与板结,刘笑担心的则是土地撂荒。
“在这附近开车转几圈就会发现,很多地其实是荒着的。”刘笑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乃至中年人外出务工,这几十年时间,他亲眼看着村里留守人数从二分之一变成了三分之一,又从五分之一变成了现在的七分之一。刘笑告诉记者,村里现在依然在地里耕作的多数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
“如今吕梁山区一部分地区进行了机修梯田,将坡地整理成了五、六米或十几米宽的梯田,可以实现机械化,水土流失问题基本解决,但是即便这些地同样存在荒芜的情况,何况坡地呢?”刘笑称,在当地,不少村民采用粗放耕作的方式,由此导致亩产应该1000斤至2000斤的地,实际亩产只能达到300斤至500斤。“如此低产,这地是算种着还是算荒着呢?”刘笑称。
旱作梯田保护之路
实际上,“坡”在很大程度上确实限制了“黄土高坡”的粮食生产。
今年2月,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黄玉祥教授及团队成员赴安康市汉滨区大同镇,开展山区马铃薯机械种植试验与示范,旨在通过设置不覆膜/覆膜等6种种植方式进行试验进而测试改进机具的适应性。但是,由于当地“坡”的限制,光是把农机送进田地就耗费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因为“坡”的限制,把农机送进田地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受访者供图
黄玉祥表示,推进农业机械化,首先得先让机械开进田地,但是在黄土高原地区,因为“坡”以及当地道路条件限制,很多先进作业机械没办法发挥作用。目前,研发适宜不同作业环境的农机已成为当前农机发展的重要课题。
近年来,农业农村部一直鼓励和支持黄土高原地区因地制宜推进梯田建设,并指导有关省份将符合立项条件的坡耕地地块纳入高标准农田建设范畴,着力改善黄土高原地区农业生产。2014年,多部门印发《新一轮退耕还林还草总体方案》,并于2017年、2019年进行了两次调整,将25度以上坡耕地、严重沙化耕地、严重污染耕地等列为退耕还林还草重点范围。
“很多人理解中的梯田,都是水平梯田,其实,梯田包括缓坡梯田和隔坡梯田。在旱坡地改造时,应该因地制宜选择合适的类型。”吴发启举例称,他曾经到过秦岭北麓一带做调研,当地在推进“坡改梯”项目时,农户们并不太接受。国家出资给修梯田,有利于日后更好地耕作、生产,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呢?“因为机修‘水平梯田’过程中,会将原先的表土和土壤母质层混为一体,短时间内不利于作物生长,对当地以猕猴桃种植为主的农户来说,将面临着三四年没有收益的或产量降低的风险,所以百姓是不情愿的。”吴发启称,实际上,在当地完全可以因地制宜地推行坡式梯田,也能达到保土、稳产的效果,推行起来也会更顺畅。“有了好的政策,如何精准地理解政策,让政策因地制宜地落地才是更关键的。”
新京报记者 曹晶瑞
编辑 穆祥桐 校对 李铭
来源:新京报